裕陵 墓主的是是非非
明英宗朱祁镇是出故事的人,明帝中除了朱元璋没有比他的经历更坎坷更曲折的了。少年登极做了皇帝,土木之变成了俘虏当了囚徒,回来后又被软禁七年,南宫复辟成功重又当了皇帝,再次上位后的他杀了北京保卫战的功臣于谦。杀于谦是耳根子软,是无奈还是权利欲下的苛毒驱使?历史对他的评价却多有同情,说他是烂好人。烂好人确实做了一件好事,临终遗言废宫人殉葬解放了无辜的妇女。他是宣宗朱瞻基的长子,明朝的第六位皇帝,裕陵为他与皇后钱氏、周氏的合葬陵寝。
裕陵在修缮前,我曾两次到过裕陵。裕陵曾经是比较辉煌的,它的规模无法与长陵、永陵、定陵比,但也算是比较的奢华了。工程完成得快,两个月地下玄宫建成,梓宫入葬,到第四个月,陵园工程全部竣工。工程既有速度,还有质量,关键是奉命督工者中,有两个在中国建筑史上有名的人物:工部侍朗蒯祥、陆祥。他们都是明代初年有名的建筑师。蒯祥主持过重建皇宫三大殿的工程,陆祥则是身怀石工绝技的人。
实在令人感伤,祾恩门已不复存在了,这里和诸多未开放的帝陵一样,是以残墙为门,那用铁栅栏连接两头残墙称为门的空间,就是过去的祾恩门的位置。残墙断开部分裸露着的砖参差不齐,犬牙交错,灰头土脸,但能看出墙面很厚,记忆里一米不止。门还有残留的台基,高出地表。进门往前就是祾恩殿台基,台基又宽又长,很成规模,正中还有御道丹陛石雕和左右登台的台阶。石雕若还是明代的,当是陆祥督造的作品,有海水江崖,有龙凤,龙凤动感十足,颇有视觉冲击力。作为石雕,它是比较精美的。台基上,留下的柱础肯定是明清两代的。除正面,台基三面都有残墙,殿的后墙残墙上的破洞,把后面的花门楼框出来,像不规则的画框。望过去,是两种视觉感觉,站在祾恩门的残迹处向前望,时间和历史的残酷,风雨飘摇中的悲壮都让人刻骨铭心。而隔祾恩殿残墙豁口向其后望,望出的则是苍凉中的一种辉煌,花门楼基本完好,红墙黄瓦,门洞深深,明楼高耸其上。只是明楼的重檐琉璃瓦顶长满了绿草,檐上的木构件支支楞楞的像顶破草帽的帽檐,与其他的未开放的陵相比,它更有一种沧桑味道,时间的履痕像是凝固在上面一样。这反倒使得对追寻文化遗迹的本色成癖的我们内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小激动。没有时间痕迹的历史建筑会显得很假,真实的再现时间履痕就是再现历史,历史记录着时间流程中的残酷。
感觉到一种不可思议的事,所有的殿宇都已不存在了。据说,是民国年间战乱中被拆毁了,祾恩门则于民国六年遭火焚。裕陵最后一次大修就是乾隆下旨拆大改小的那次。后世的人为什么总是跟皇陵的殿宇过不去,非拆不可呢?用其木,用其砖瓦?拿去盖了房修了炮楼?清朝对明帝陵是保护的,打倒推翻了皇帝后的民国军阀既没有对皇帝的敬畏也没有文物保护意识,把皇权皇威连同古建文化一同踩在了脚下。祾恩殿显出悲愤显出不甘,两侧山墙和后墙,残破不堪中倔倔地兀立着,《明宪宗实录》上记载的神厨正房、左右厢房、奉祀房等等连表达遗恨的载体都没有了,只留下空地和年年茂长的野草。除了人祸,天灾是否也参与了制造它的残缺美、悲壮美?十三陵特区在裕陵拦起的保护性铁栅栏门旁,那残缺的陵门一侧岌岌可危的山墙内有一棵古松被撕裂,裂口估摸着近两米长,像被巨斧劈过的一样。我们猜是雷击所致,管理员却告诉我们是大风,是把城里巨幅广告牌掀翻了的那场大风。北京的大风我见过有把汽车顶得开不动的,毁树的情景也见过,通常是连根拔起,摔跤手一样把树整棵撂倒在路旁,能拧断树冠把主干劈裂了的大风还得靠想象。
是的,有点不肯相信。
不过,花门楼内棂星坊上两根石柱间残留的那根糟木既没有见飓风的威力,也没有现雷电的功效,它是被一种柔功、韧功搓揉出来的。是风吹,是雨剥,是日晒,是雪润?一声不响,不知不觉,赖以时日,一点一点把它消磨成此等模样,就如把方城墙体和蹬方城的高台阶拱裂拱松动的松树和野草的蔫功一样。那根糟木像一个警示。其实,从根本上说,中国砖木结构建筑的自然毁灭的悲剧不是来自于外力,而是来自于内质。有几百年几千年的砖木古建不经历代脱胎换骨的改造性修葺完好地保留至今的么?漫漫岁月中,一旦被人长期冷落,必然是凋零,是枯朽,是死亡。长城有多少是被拆毁的?大部分还是自然松塌的吧。